花謝時分，楓紅沉潛，晚秋的月色隨著低低的冷意捲起無限落葉，掃過裹著大衣的急匆匆行人，略過候鳥無邊無際的飛行。那葉似是被夕陽染上，橘紅色的、褐紅的、褐色的。
五指不見的夜晚，楓紅沉潛，當葉片跌入池塘，光影下見著的，就不只是純粹紅色的，而是柔婉的深深的，如同眼翳病一般的模糊不清的，說不出是甚麼樣的，色彩。
柔軟的深深的楓葉，那就是冬季你的面貌，晚秋即將消失在你的懷抱，而沉沉的葉組織將因你的冷酷而支離破碎，你是即將發狂的奧賽羅，因你的憤怒而捲起狂風與冬雪。
夜色低垂，大多數的人仍未知你的故事，在你詠唱之時。山妖已隨著北歐的神話席捲各個山頭，雪女隨著日本的神話降下沉默的冰雪，夜晚的妖精匍匐在每個故事的角落，那些故事讓人們發著抖卻依然渴求。
晚間青少年肆意的狂笑、機車聲、談論著冬季的妖精，玩著俄羅斯輪盤遊戲，在冷冷的狂風之中，未知他們的命運，且讓我們默默傾聽耳語，沉沉進入夢鄉。
今年的夏日臨到了，而我尚未收拾起對春日的回憶，如同孩子們在遊樂場直玩到午後，而夕陽卻已悄悄到來。不同於春日的溫和生怯，夏的熱力順著陽光溢滿大地，即使人們依然躲在家中，心中對未知充滿恐懼，然而一拉開窗簾，早晨的美麗陽光輕灑雙頰帶來的溫煦，依然是慘白的人工日照所無法比擬的感動。天空是湛藍的，白雲是淡薄的，即使夏季是個令人煩悶的季節，但是陽光使一切變得透明潔淨，透過窗戶看著遠遠的天空，彷彿就能放下一切的不安，就能躲開一切的煩惱，並且文思泉湧。雖則我不特別偏愛夏天，但是比較起雨，我更愛陽光。
沒有雨了，出門走運河，今日涼爽了，然而花樹上的花果被昨日的雨水打下不少，在夜的打燈下，只看得見一團團黑影，粗俗地說來，糞便差可擬，文雅地提起，花魂葬凡塵。我腳下踩著了甚麼，可是我不想多想，就讓它過去吧，我只散我的步，談著我的笑。算是偷閒，難得的靜謐時分，路上行人戴著口罩，浮光掠影般掠過我與母親身邊，像是不處在同一個時空。時間銀河的飛快，對比運河綠水的緩靜，而我們在運河前停駐，像是在人生的繪本之中暫停了自己的時間，看不到移動，只看見時間漩渦朝著我們的方向無限逼近。
路上的店家已經熄燈，看不見平時可以看見的光與影，與熱鬧時分可以聽得的爵士樂，我感到惆悵，因為我所見的畫面是如此安靜，只聽得見風兒蕭蕭地吹，只聽見母親的話語聲陣陣。那步道是如此安靜，以至於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與呼吸的聲響，無間斷地，伴著整個旅程。出來散步，我感到後悔，晨曦時分至少還有鳥兒啁啾伴奏朝陽，一到了黑夜，就甚麼也沒有。我們像是一縷遊魂遊走在天地黃泉之間，如此寧靜，如此漂泊無定。水岸剎那之間如同酆都。
轉著轉著，走著走著，兩人來到安億橋邊，附近沒有其他人了，路旁神龕播著陰森森的佛經，遠處看見超商燈火通明，而超商隔壁的飯店死氣沉沉，點著一盞紅燈，一如宮廟一樣幽靜肅穆，旅行至此，心情燜著，感到難過。在雨後的夜晚散步本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人生樂事，然而此刻放眼望去盡是闐黑，不禁感慨許是選錯了時間？或許我並不適合夜中散步。在踉蹌回家的路途，想到了之前幾年間親手埋葬在河岸沙土之下的家燕們，不知牠們是否啁啾著用靈魂守護著水岸？轉念一想，卻也並不想為這群英年早逝的可憐動物扣上大義凜然的帽子。
雨後的夜晚如此清新颯爽，然而又是如此形隻影單，寂寞非凡。怕踩到落花與樹果，回程不想再路過這條令人哀傷的步道，循著遠處的燈光向前走，尋找有一絲人煙的所在。緩緩步行，在水氣豐富的空氣中，脖子滲出了汗水，有些濕黏難耐，巴不得回家洗去一身煙塵，舒舒服服地坐在電視機前享用啤酒。這幾年開始思考，或許我就只是一個喜愛在家待著的動物，只是個喜愛人煙與團聚的小人物，不似戲劇中的英雄，亦不是薄命紅顏，只想望靜靜度過紅塵，再不計是非。
在光的那一端，美麗的瓢蟲擺現牠最美的翅膀，溫和灑脫地浮游在葉片之中尋找蚜蟲。蝴蝶與蜜蜂振翅，忙忙碌碌地在玫瑰花叢中採蜜授粉，人間四月天，美好的午後。玫瑰花自帶視覺上的芬芳，和著水露一道，是清晨時即凝結的葉上精華，她還在土裡時，我們看不見她的刺，因為我們只用欣賞的眼光友善地看著她，毫不侵略，絕不強制。
春天，是一個美好的季節，玩賞春花的最佳時分，露華濃艷，脂香水凝，春華如同剛裝扮好的美女，活潑自在，甜美盎然。在此時期創作的詩文有幸沾染春天的清新水凝，清麗脫俗，毫不做作，春天的濃豔，自與夏天的灑脫、秋天的淡愁，冬天的清減大有不同，春天的顏色最為豐滿，因在冬季蟄伏的營養，在春天完滿地萌芽，春之玫瑰、春之頌，顏色多彩，最為代表春雨精心的滋養，春土理想的孕育。
夏天才剛開始，我就開始懷念春天的豐饒，春天的花朵，春天的神話，春天的自由，春天的一切，而開始對炎炎夏日生厭煩悶，若說夏天屬於入世，則春天仍然在出塵的年紀，風華正盛，帶點純真。年輕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精神仍徜徉在春塵之間，而肉體已凋零，步向暮靄的初光，尷尬的年紀。過往欣欣向榮的奔放靈感，在今日已然成了對於昇華至更高的阻礙，對春天的尋尋覓覓與汲汲營營則成了對夏日的厭煩，夏季的風鈴不是快樂的風物，而是代表春季離去的哀愁鈴噹。
當細膩的秋季來臨前，我們不幸要度過一個沉悶的季節，一個沉悶的季節最不容易感受時間的流逝，也因此我們經常會在這個季節錯過，錯過愛情，錯過生日，旅行匆匆，對於生命也因此有種停滯的錯覺，然而白髮已悄悄溜上鬢角，皺紋已偷偷佈滿雙頰。當我們感到無力與悲傷之前，總是會被鉅變震驚，夏天代表了驚嚇的季節，她是雷雨的故鄉、颱風的起源，她的個性愛恨分明，如同藍色的火焰，只有絕對，沒有相對。
我在這個季節之中總是感到倦怠，炎炎夏日是如此漫長，卻又過得這樣快，而夏日之戀總是短暫與淺薄，愉快但平庸。在等待秋季的空檔，也只能在午後聽聽夏雨與雷電演奏的交響樂，夏天也是情慾的季節，若說德布西勾勒的牧神想要選擇一個季節暫時棲息，我想那必定是夏季。然而末了，今年的夏季未完，而今年的熱情已闕，不合時宜的蕭索時分，離秋季尚有兩個月餘，我卻感受到熱情已死。
台南，依然是個春秋鼎盛的城市。從厚重簾幕後的一絲隙縫，看去，今日的陽光仍舊瀲灩，如水色一樣的天色溫和地望著每一個人。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因疫情而清新的空氣，然而恐懼如影隨形。我們此刻如同十日談的青年男女，窩聚在網路上，一起講故事，我們的世界偏離了現實，於是與他人一起編織成的故事，成了我們的真實。
想念著水岸、那運河邊流連的文學幽靈，想見它一面，想讓它見我一面，僅管運河水離我只有咫尺之遙，但基於恐懼的因素，我們今日仍舊無法得見一面。外頭起風了，元素被空氣吹散到世界的各個角落，說著故事，美國人的故事、英國人的故事、印度人的故事、中國的故事、台灣的故事，風的故事，凡人無法得見的故事，訴說著真相的故事，然我們相信的仍舊是新聞媒體與指揮中心說的故事。
泡一壺茶，和著茶香與人說故事，已成為一種奢侈，我們還是只能就著涼水或一罐啤酒，對著電腦螢幕說故事，一個人，與他人保持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人的真實即是說故事，我們八卦著他人的故事，被自己的故事感動得唏哩嘩啦，每天期待著新故事，厭煩著一成不變的故事，然而當刺激的新故事來臨時，我們開始懷念過去平凡地說故事，於是，電視與網路成了關在家裡的人們的慰藉品，我們每天準時收看故事，今天他挖出了些許「現實」，那廂她又補了好些「觀點」，最後仍是各說各的故事，沒有共同的認知故事。
我們又成為了數字，沒有了各自的故事，只有集體意識，我感到可怕，因為人們不再述說自己的故事，而是盲目相信他人說的關於你的故事。從來沒有任何時刻的我們比現在更信任「專家們」，我們失去了故事，只因我們自認是一群沒有專業的人，而在專家的眼中，我們也只不過是一群統計數字。
雖然失去了故事，但我仍舊思念水岸，或許我總有一天會出去走走，當疫情結束之後，當恐懼消散之後，專家們消失在螢幕與簾幕之前，當水鳥回來台南時，而茶香裊裊，談笑依舊。
天色闐黑，剛是下了場雨，和著雷和閃電，它磅礡地下，有些自顧自憐地下，無法自抑地下，恣意地下，猖狂地下，然後剎那間，一切回歸闐黑，徒然只留泥濕的土地與青青的草，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像是宣告大雨的結束，結束在雷聲的停止，結束在天空的清明，結束在小蟲顫巍巍地重新鑽出土壤，結束在寧靜。
甜甜的草腥味充斥在雨過天青的空氣中，偊偊獨行的飛鳥終於重新加入了鳥群，旅行暫時停滯了，牠們互相依偎著，舔著傷口，唱著歌，在我看來，試圖粉飾著些甚麼。
雨色，是清淡的，是透明的，用紅燈照，它變成了紅色的，用藍光照，它又成了天空的顏色，如果不是誰喪心病狂，將它倒入了深沉的黑水溝，我相信它永遠是透明無垢的。
沉默的雨，滋養著人類的需要，喧鬧的雨，刷淨了骯髒的天空，美好的雨降下，味道是甜的，我們想像它是甜的，然而在宗教中，下雨又成為一件嚴肅的、神聖的事情，開始有龍神降雨，有雷公打雷，聖經中的耶穌也是可以命令風與海的。
下雨，至今為止仍是人類無法掌控的事，即使科技超群如同歐美，篤信宗教如同以色列，或者是人口廣大如同中國大陸，降雨，也依然是神的事，不是人的事。也因此，人類是多麼樣地渺小，他們挖空了心思，想方設法掌握一切，結果還是無法掌握雨水，也因此，在久逢旱災、甘霖降下的瞬間，人們的喜不自勝也就可見一斑了，人們總是這樣，直到面臨了乾旱，才知雨露的可貴。
我們歌頌落雨，因為它滋養了大地，再也沒有比下雨更美麗的事物，因為它是我們的生命之始。
說起來，一直虧欠故鄉台南幾篇文章，雖則近幾年來與她總聚少離多。說個有趣的開場白，我在台南土生土長，身份證字號卻登記在台中，也不知是因為父親是台中人的原因，還是另有緣故？總之，擁有台中身份的我在台南成長，到北部讀書，可說集北中南元素於一身，就誰也不戰勝誰了吧！
說起台北給我的感覺，滿是惆悵與雨，帶著些理性主義，台南給我的感覺，卻總是快樂與陽光，並滿是文藝氣息。台南也下雨，卻總是下得熱烈，停得驟然，台北也有刺眼的陽光，卻總是拉著些雲朵與水蒸氣，若隱若現，拖拖又拉拉。
南北之間的有趣對比也造成台北人與台南人給人的刻板印象，認為台北人總是冷淡疏離，台南人總是熱情奔放，然而就我的觀察，或許那只是因為台北人羞於過度展現熱情，而台南人不好意思趕你走罷了，其實人都有喜怒哀樂、愛恨嗔癡，孰能無過。
若以小說裡的角色來比喻，台南人像金庸筆下的黃蓉一樣地古靈精怪，而台北人則像是探春一樣地精明俐落，當黃蓉遇到探春，當朋友或許會成為最佳拍檔，成為敵人時卻也不乏好戲可看，兩種人都是聰明人，兩種人的個性都一樣地可喜，同樣地耐人尋味，個性也都有令人不滿的地方，不過那是因為她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總是有自己的主見和靈魂，不是嗎？
台南是一個地靈人傑的好地方，是許多企業家與藝人的故鄉，也有許多古蹟、故事和歷史的痕跡，由於法規的緣故，建商依法不得在有古蹟的地方大興土木，也因此，台南市民得以與古蹟共存，並將其視為日常，在台南的一日遊可以是，從火車站出站後，搭5路公車到赤崁樓附近走走，再騎Tbike一路到安平觀夕平台，看完日落與海，在水景公園的Tbike站還車後，搭乘2路公車回到火車站搭車回到溫暖的家。
以上只是台南遊程的冰山一角，其他值得出遊的還有孔廟商圈、奇美博物館、台南美術館，以及存在各個崎嶇巷弄之間的唯美小店，台南的路很小，交通也不甚方便，中西區難停車這點為市民詬病，比起交通，其餘尚好。
近來盛行國旅，每到六日，台南各處總是充斥著人潮，自從有了高鐵，一日生活圈的概念成形，台南遊客多了，商家樂了，政府多了稅收，也笑逐顏開了。有時出遊，觀賞最多的風景是人，明明去的是左鎮化石博物館，看到最多的生物卻還是人，不禁有些令人無奈，擁有美麗古蹟資源為伴的代價就是觀光業，好險台南不產石油，不然恐怕與台南人為伴的就是居心叵測的各國石油公司了。
（2020/07/28，慕沙筆）
颱風過後的白鷺灣是一個錯誤，當夕陽照在它亮晶晶的藍色水漥上時，當成群白雲與夜交織層層疊嶂時，當中秋節的圓月掛在樹枝頭上閃耀時，當路過有人不幸遇見這錯誤，卻苦無紙筆可供描述時。
它是個短暫的錯誤，因藍色水漥終會消退，夕日終會遁入海平面進入深深的沉睡，白雲多疑，不斷變幻她的形貌，月亮是個善變的姑娘，其實和白雲是拜把子姊妹。那夜呢？總該永恆存在了吧？然而只有孤獨的夜，其他什麼都沒有，不免感到寂寞，於是，她張著巴望的眼睛，期望在這一面濃墨之中，尋找一絲一縷光明的方向。只可惜，太陽一旦出來，夜晚就要沉眠，她永遠無法和太陽成為朋友，於是她還是需要她自己的朋友。
說說白鷺灣本身吧！大坪數的房屋由著名的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所設計，小坪數的房子由建商自行設計，約是有和名建築師較勁的意思。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我只去過一兩次它裡面的建築，約是它甫成屋之際，整個社區是亮白無瑕的，屋內沒有電梯，一副與世隔絕的清新樣子。
然而當時歸當時，現在歸現在，這裡雖然仍舊幽靜，卻多出些許商業氣息，主要在於當時規劃賣給自住客的屋子，隨著安平在其他縣市逐漸聲名大噪，於是自住客逐漸讓出，屋子改建成民宿大賺觀光財。由於這裡也設有專屬的公車站牌，交通往來尚稱方便，於是漸有遊客來此觀光，我也是其中之一了。
又不知哪位仁兄，居然想出了一個點子，就是在白鷺灣隔壁開了間美味的義式冰淇淋店，還搭配飢餓行銷，星期二、三不開，讓有時慕名而來的旅客鎩羽而歸，留個遺憾，下次再來。於是，白鷺灣義式冰淇淋這個地方在知道的人之間就更加聲名遠播，惟知道的人尚稱不多，至少比台南牛肉湯店還不出名很多，算是一個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私藏景點。
近來某日本擴增實境遊戲大行其道，白鷺灣社區附近的碼頭意外成為抓寶熱門景點，直到夜晚還是人潮洶湧。喪屍遊行還稱不上，因為那兒在前後逐漸進駐了許多攤商，所以比較像是一個低頭族的小夜市。
也許因此，夜晚的白鷺灣終於不寂寞了？
在台南水岸說故事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