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柏油路被雨淋得濕答答,今天的雨勢狂野,在夏的起始傾倒而下。我躲在富裕的房棟,房影幢幢,墜得黑夜更為深沉,平地的水窪集聚成災,溢出排水道,雨水的跫音不絕於耳,墜入凡間,在夜中,心靜愈煩躁。下了甘霖,合該興奮,合該感謝,合該頌讚,我的心卻是寒冷,如被寒雨浸濕的道路,如被烏雲遮蔽的天空。
又想起了蕭紅筆下的哈爾濱,她與郎華私奔的少年歲月,他們冷,他們悲,他們是嘗盡一切冷暖的貧賤夫妻,所以一群麻雀在天上飛,蕭紅卻只看到地上被凍死的麻雀屍體。而住在雨水霏霏的亞熱帶台灣島嶼,我有幸享受春江水暖,而不是冰天凍地,卻也因此,對蕭紅感到愧疚,對於世間的所有不公義感到愧疚。
當台灣的雨水如淚滴一樣落下,凹凸不平的柏油路被烙印上,一朵朵的永生花。而哈爾濱冰滑的的地面上,我想像它被冰花烙印上,一叢叢的白霜,它們透明而感傷,易脆而多產,砸了又砸,生了又生。台灣春風吹了生花,哈爾濱北風吹了生雪,飛揚在空中,無限愁悵。
在妳的米缸空了,掏盡所有的銅錢買了些麵包,而那是妳與情人最後的食糧,我的天空被隱翳了,我的思維被斷絕了,那最後一絲感性隨著妳的死亡遁入哈爾濱的冰天雪地,隨著妳的死亡成為永恆而成為冷酷。
世間是冷酷的呀,當我們大多數人安睡溫暖床上故作多愁,妳的真實卻是勤奮用紙糊起破舊的木門縫,以免哈爾濱灌入的冷風颼颼打擾衣服脫了線卻買不起新衣的可憐情人,當我們吃著山珍海味飲著啤酒唱著歌,妳在哈爾濱卻只能眼巴巴看著豬頭皮,和情人合點一碗肉丸子湊合著吃,窗外是一群衣不蔽體的乞丐,而郎華可憐他們拿了一個白麵饅頭,卻只被掌櫃的阻止。不是他冷酷,太多的家庭與破碎,太多不幸的人。
下雨在我眼中成了一種寵幸,下雪在妳眼中卻成了一種凌遲,沒錢時原來眼中看到的一切全是不幸的。不幸成了妳的基調,而幸運則成了我的主調,蕭紅,妳是如此才華洋溢的人啊,但是妳卻又是如此不幸的人啊,才華成了妳的不幸,如同其他才華洋溢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