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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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華寫作的經典《霸王別姬》，以戲曲般的才情，開頭便將婊子與戲子作比：「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離開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

主角程蝶衣，便是如此典型，他一輩子離不開戲，離不開戲台，台上台下都是戲，他的人生就是一齣戲，所以他對師兄段小樓的癡情，與其說是日久生情，不如說是他對戲曲的堅持與癡迷。

是的，虞姬與霸王就要相愛，楊貴妃一定要與唐玄宗比翼雙飛，戲曲的劇本寫死了的，程蝶衣也跟著戲曲死了，他再不是人，只是角色。名角，不在那個名，而在那個角。

他的悲他的喜他的怒他的樂，全在戲裡，他以戲為生，就一輩子是戲，段小樓之於程蝶衣，與其說是想像中的愛侶，不如說是對手戲的夥伴。

也因此，段小樓結婚時，程蝶衣甚至想離開最愛的戲台，因為對他而言，完整戲曲的藝術性不可少掉段小樓，程蝶衣的戲曲生涯，因段小樓而完美，可說，他倆是命中注定。

段小樓是怎樣子的人物？可說，他其實與程蝶衣是一樣的人，他也為戲癡迷，他是英雄，他是好漢子，他甘願拯救菊仙於青樓之中，他沒有私心，一生光明磊落，就是這樣的英雄性格，讓一個女人，一個旦，甘願愛他一生，但也是這樣一個英雄性格，讓一個女人，一個旦，為他死的死，離開的離開。

相比程蝶衣與段小樓，菊仙只是一個平凡角色，甚至有些不堪，她是妓女，是婊子，是千人睡、萬人枕的骯髒女人。因此，段小樓之於菊仙，是一個英雄丈夫，她不在乎她是個妓女，願意傾心相愛、明媒正娶，將她當正室夫人，所以即使他沒有錢，但她有，她贖出了自己，與段小樓雙宿雙飛，從此神仙眷侶，這是她心中的劇本。

但是，她還有一個對手，程蝶衣。他是男人，卻願為段小樓給人當相公，他與段小樓一起長大，對彼此知之甚深，在戲台上甚至扮演夫妻，比真實的夫妻還像夫妻。是女人，都會猜忌、憎恨、嫉妒，從而展現出她最壞的一面。何況她從前是個婊子。

霸王別姬，是一個現實的故事，有夢幻般的開始，有平凡的結束。霸王，失去了虞姬，沒有自刎，只失去了嗓子；虞姬，別了霸王，去作了戲曲老師，娶了別的女子，步入平凡。他們之間的轟轟烈烈，撐著他們度過危難，可是他們的轟轟烈烈，不能讓他們相伴平凡。

菊仙呢？死了。對於她的生涯，或許這是最好的，她以一個夫人的身分死去，而不是被休，被迫再次踏入風塵。蝶衣呢？他以虞姬的身份死去了，從此以後，他不再需要愛上霸王才能完整自己，他終於解脫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婊子對自己也無情，戲子對妻子兄弟都無義，一個離了床就死去，一個下了台就死去，婊子與戲子的相伴，當一方開始有了情，另一方還在作戲，注定只能是悲劇。

(2020/03/17，慕沙筆)